21、谒金门(五)

想要起身,当庭再说些什么。
太后面沉如水,眼风扫过,显然也不想让他在此刻轻举妄动。
张濯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。
他心快如电,在皇帝准备站起身的瞬间,撩起衣袍跪在了太后面前。
趁着皇帝还未开口,张濯俯身叩首:“苏侍读是臣举荐之人,臣用人不察,不敢乞求娘娘宽宥,唯愿替她领罚、代她受过,以安臣愧疚之心。”
他刻意抢在皇帝前面,如此一来,他就从护着郁仪变成了护着皇帝。
看到张濯抢在皇帝前面开了口,太后心里微微松了口气。
皇帝殷切地看向太后:“母后不如就从他所请吧。”
郁仪伏在刑凳上,静静地看着张濯的背影。
张濯已登宰辅之位,面君不跪,这是她第一次见他矮身跪下来。
朱红的官服下,可以看见他颈后的骨节。
可见官袍下的身躯是何等的清癯。
山南山北雪晴,
千里万里月明。
她有很多疑问想开口,又怕是自己太多想。
张濯甚至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,可郁仪明白,他原本可以不这么说、不这么做。
太后道:“既你执意如此,便代她受十杖吧。”
她站起身扶着孟司记的手淡淡道:“此事到此为止吧,哀家不想再听了。”
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了出去,皇帝临走时回头又多看了郁仪几眼。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太后走出了刑部的门。
陆零握着廷杖来学刑,他脸上没有什么神情,只平淡道:“苏侍读,我是不会徇私情的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郁仪笑了一下,“我不会怪你。
“请容我将身上的东西收好。”
张濯这才看见,一向不佩戴饰物的苏郁仪,今日在腰间的玉带上佩戴了一块白玉?。她将白玉?解开,又用衣角细细擦拭一番,妥帖地收入怀中,而后才再次伏在了刑凳上。
陆零面不改色地握住刑杖,十转瞬便打完了。
张濯上前来扶了她一把,郁仪才起身便腿一软又跪了下去。
十杖虽不多,但对女子来说还是有些重了,血湿重衣,她的脸白得厉害。
“我没事。”她轻声道,“连累张大人了。”
张濯招来门口两个内侍:“扶她回去。”
郁仪走到门口时扶着门框回头看去,张濯尚站在原地。
二人四目相对,张耀竟笑了一下:“怎么,苏侍读要留在这看看我的狼狈模样吗?”
张濯过去很少笑,即便是笑,也大都别有深意。
此刻的笑容竟多了几分真切。
温和中带了一丝戏谑,像是有让她宽心之意。
郁仪抿了抿唇,没有说话。
只是轻轻叹了口气,任由两名内侍扶着她走出了刑部的门。
慈宁宫里噤若寒蝉。
太后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,只留下皇帝一人。
皇帝一声不吭地跪在太后面前,任由太后将桌上的奏折尽数拂落在地。
皇帝自己也记不清见了多少回母后如此恼怒的模样。
大约是在先帝死后,才多起来。
太后盯着他,静静道:“你以为哀家不知道,你前天晚上去见了苏郁仪吗?”
小皇帝梗着脖子不说话,太后气极反笑:“你就不怕外头的清议难听吗?”
“可苏郁仪,她是大齐的官员啊。”
“是,你说得没错,然后呢?”太后在他面前站定身子,“她还是一个女人。你半夜去她的住处,就不怕大臣们议论吗?”
“有什么好议论的,朕不怕。”
见他用朕自称,太后冷淡道:“你不怕,苏郁仪不怕吗?”
“她出身寒微,一步一步地走到今天有多么不容易,你难道还能不懂?你是天子,一出生就被封为太子,过惯了奴才们的恭敬奉承、锦衣玉食。你也知道,她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女进士,你如此深夜出入她的房中,你就不怕别人说她攀附皇恩,在
你的床榻上搏得官身?你这样是毁了她,也是毁了你自己。”
这一席话说得皇帝怔了怔,随后他放轻了声音:“母后总说要为儿子选妃,儿臣为何不能选苏郁仪为妃?”
太后气得说了两个好字:“你喜欢她?”
皇帝垂下眼:“不知道。但儿臣觉得,这样可以得到她的忠心。”
“得到一个人的忠心有很多种。”太后终于上前一步将他扶起来,“你要让她尊敬你,臣服你,而不是像男人征服女人那样征服她。更何况,你身为皇帝,更不能让女人觉得你可以被利用。"
“现在,你告诉哀家,你还喜欢她吗?”
太后的语气和蔼温柔,让皇帝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孩提时代。
可越是这样的语气,皇帝心里就越是难受。他不是小孩子了,他知道母后在用温柔的方式逼他就范。
他不想应承她,因为他觉得自己该有权利喜欢任何人。
他其实还有很多话想问,譬如为什么张濯能说的话他却不能说,又譬如太后到底害怕的是他唐突了郁仪,还是怕他因宠失政。
这些话含在喉咙口不上不下,小皇帝咬紧牙关,终于红着眼睛说:“是,儿子不喜欢她了。
“好孩子。”太后的手轻轻落在皇帝的额上 -->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