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那时岂不是连累了大人您?”
“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,如此丧尽天良?”吴阅先义愤填膺,猛地咳嗽了几声。
“吴郎中不如想想谢首辅之后,又是何人登此高位?那个将金老头死讯告诉你的清吏司典簿究竟是何人?又是何人盼着你在司礼监那里留下把柄?”
一个名字呼之欲出。
首辅赵公绥。
吴阅先仰面躺在榻上,一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:“老朽如何能斗过他啊。这二十年来,他官居高位,两朝元老。朝中都是他的徒子徒孙,我只恨自己从前从未想通其中关窍,只像是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,就连自己都被算计了进去。”
“所以,吴大人。不要去广宁了,留在京城吧。”郁仪凝睇着他的眼睛,“留在这,看赵公绥是如何身首异处的。”
吴阅先愣住了:“可平恩郡主说......”
郁仪垂下眼睫:“我必将为我母亲报仇雪恨。”
所有人都夸她那一笔好字,就连太后都说: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才能教出这样好的女儿。
可教她至善明德的人,也是一个女人。
一个罪臣之女,一个娼/妓。
她从阎罗殿前为郁仪抢回一条命。
郁仪不会打扮,也是平恩郡主不敢给她打扮,怕她的美貌引来杀身之祸。
她们两个相依为命的人,早在这十几年的短促光阴里,生出爱的血肉。
郁仪考中举人之后去过一次扬州。
她知道平恩郡主不肯见她,所以郁仪将皇榜抄录一份封入火漆中,请人给平恩郡主送去,一并送去了自己攒的一笔银两,她留下一张字条写好自己下榻的客栈,说如果平恩郡主愿意,她要接她一起去京城。
送信的人说,那个娘子看到信时泪盈满睫。
他问她要不要回信,那个娘子却默默摇头。
她如何舍得给自己的女儿留下如此污名与把柄,同为女子,她当然明白郁仪一路走来的艰辛坎坷。
平恩郡主无形无息地病故在那年冬天,留给她的只有一小瓮骨灰,和她写的几卷书。
她从浙江赶来扶灵奔丧,依照平恩郡主的遗愿,将她的骨灰埋在了眺望京师的山上。
吴阅先颤颤巍巍地撑着身子坐起来,细细端详着郁仪的脸:“你的确和平恩郡主生得不像,但气韵却和她一般无二。纵然你不是她亲生的,我也会把你当自己的晚辈来看。”
郁仪平静道:“于我而言,她便是我唯一的母亲,今生不会改。
“好好好。”吴阅先一连说了三个字,“那便如你所言,老朽愿留在京中改头换面,等着看你大仇得报的那一天。”
郁仪微微舒了一口气:“明日张大人会将您送回刑部大牢。您将会按照太后要求的那样南下离开京师去往广宁。但出了京师之后便会遇到一伙人马的追杀,他们会将您秘密带走,并留下一具尸体作掩护。对外便称您被仇敌杀害,张大人会给您另
外安排住处。”
吴阅先点点头:“好。”
郁仪知道她不能在宫外久留,所以起身告辞。
看着她的背影,吴阅先的眼眶亦泛起红意:“苏侍读。”
郁仪回头。
“不论如何,你都要记得她说过的话。”
“要好好活下去。”
这世上有两个人希望她能好好活下去,一个人是平恩郡主,另一个却是张濯。
她轻轻点了点头,站在门口用袖子将脸上的眼泪擦干。
账簿是假的,爱却是真的。
平恩郡主用这份谎言,独自写完了这场相遇的结局。
天高野阔,将暮云低。
推开门,郁仪看见张濯正静静地站在门口。
不知就这样站了多久,也不知他把她适才的话听进去多少。
她没有刻意压低声音,也没打算瞒着张濯。
纷纷扬扬的花瓣,落满了他的肩头。
他于这万千飞花间抬起头来。
这一切,他知道的都太迟了。
苏郁仪的身上像是披着一场二十年前的大雪。
纵然到了太平三年,雪依然没化,她还在等雪停。
23、乐游曲(二)